我说:「就是那里啊……」
身边那个人满身的端正不见了,一个轱辘爬起来,声音冷冽道:「本王需要看什么?!」
啧,怎么听不懂呢?
还不等我开口跟他再解释解释,他忽然动手动脚起来,上半身的从容跟下半身的粗鲁丝毫不搭,嘴里还恶狠狠地道,「庆王妃说得没错,果然是本王没教好你,是本王的错!」
第二天早上,两个人成功起晚了。
我看着身边那个睡到一头乱毛的摄政王,觉得自己身体跟被马车碾过一样。
啧,每次涉及这方面,他都一改平时的高高在上。
我裹着被子盯着他看,看着看着脑袋又疼起来,他的侧脸……
我怎么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了。
6
裴子瑜依旧很忙,但是他似乎觉得要对我进行所谓没「教导」。
于是他忙中抽空,每天例行跟我一起吃饭,有时候是午饭,有时候是晚饭。
早饭从来没有过,因为我起的时候,他的位置早就凉了。
温侧妃每每都用一种羡慕的口气跟我说,你能起那么晚真好。
我也觉得挺好,摄政王府没有公婆需要我伺候,裴子瑜也不管我啥时候起,这么想着,日上三竿才起床倒成了我的常态。
感觉整个人都快睡瘫了。
我摄政王妃做得清闲,我爹可就不那么轻松了。
我娘三天两头给我写个信,吐槽我爹在朝堂上又被裴子瑜气到了。女婿跟老丈人的关系如此紧张,我这个做媳妇儿的,夹在中间好为难啊。
晚饭的时候,我给裴子瑜盛了碗十全大补汤,顺便问他:「我爹又是因为什么跟你吵架了?」
裴子瑜盯着那碗汤直颦眉,没回答我。
我又给他夹了菜,再接再厉,接着问他刚才的问题。
裴子瑜说,黄河治水,丞相主张牵民,我说治水,意见不合而已。
我问他,那最终结果是啥呢?
裴子瑜喝了口汤,皱眉道:「自然是治水。」
我扶额,说:「你下次能不能跟我爹好好说,我夹在你们俩中间好难办哦。」
裴子瑜说:「不难办,你只要相信,你家王爷永远是对的就好了。」
我看他挑眉一笑,只觉得心如擂鼓,那种熟悉感又一次扑面而来。
我托了脸问他:「裴子瑜,你信不信这世间鬼神之说啊,我总觉得,你我曾在哪里见过。」
回答我的是筷子落在地上的声音,我抬眼看他,那丰神俊朗的摄政王,一脸愕然。
我问他怎么了,他说无碍,只是手抖。
我再细看,他眸光柔和,丝毫不见方才的惊诧,大概方才是我眼花了吧。
7
我被迫嫁给了我父亲的仇敌摄政王,然而新婚生活却意料之外的和谐。
没别的原因,大概是我跟他都心照不宣,既然是搭伙过日子,那就好好过,何必自找麻烦。
裴子瑜依旧在朝堂上时不时欺负欺负我爹,至于我爹说的裴子瑜狼子野心,我目前还没看出来,不过他确实挺努力的。
我与他成婚眨眼半年了,可谓是相敬如宾。毕竟我跟他,说白了不是很熟。
虽说该办的都办了,但我总归是觉得,我与他之间有隔阂,毕竟是奉旨搭伙过日子。他若是哪天用花轿抬回来一个小妾,我大概也乐得有人陪我一起嗑瓜子。
一言以蔽之,就是我不爱他。
霜降那天,太后懿旨,召我进宫。
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叫我进去住两天,陪陪那个待嫁的九公主。
我是丞相嫡女,待字闺中之时,早就做好了为皇家铺路的准备。我以为我会被哪个皇子娶回去,或者直接进宫,运气好就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,没承想是被赐婚给了摄政王。
我与那九公主便是发小了,我年长她半岁,如今她的驸马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公子。
再过个把月就要出嫁了,太后此时召我,无非是陪一陪九公主。
进宫的时候,裴子瑜一反常态,从他的书房出来送我。
我披了短绒的狐裘,天还没有冷到披狐裘的程度,但是我就是手脚冰凉,冷得紧,所以就唤了兰月给我翻出来披上了。
裴子瑜理了理我鬓边的乱发,嘱咐我在宫中谨慎些,我看他低头看我时,眼中似乎有真切的关心。
但是也就是我看着,明明白白互相做戏,谁又会当真,我告诉他我不是第一次去了,最多半个月就回来。
他抱了抱我,怀中是我已经很熟悉的味道。
我说:「裴子瑜,你注意休息,别总是那么忙。」
裴子瑜笑了笑,替我紧了紧狐裘的扣子,送我上车,直到我在马车上安顿好,掀开帘子看他时,他才说:「等你什么时候当娘亲了,我就还政陛下。」
我愕然,没等我说什么,他就摆摆手,马车便走了。
我看着他站在王府门口,一身黑衣笔直周正,远远看去威严又冰冷。
哦,原来他一直是摄政王。
只是,他让我看到的,是裴子瑜。
8
九公主人比花娇,所谓盛世牡丹花,大概也就是她那个样子了。
我到的时候,她正端坐在太后身边,见我来了眉眼间有一闪而过的惊喜,只这一个表情,便已倾国倾城。
可她本性里是个活泼的女子,到底是顾了公主的仪态没有冲上来抱我。
太后说我看起来气色差了不少,我答她最近天气易变,冷热交加无常,有些受凉罢了。
于是太后便一阵嘘寒问暖,又问了我许多摄政王府的事宜,消磨了一上午终于肯放我走了。
九公主步步生莲地同我一起告别太后,出了门拐了弯,才吐了口气,直道:「母后也太啰唆了。」
我说:「太后终日在这宫里,新鲜事情是少了些。」
九公主叹了口气,怅然道:「等我也出宫了,母后就真的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。」
我笑了笑:「你快些给她生个外孙,她保证不寂寞了。」
九公主一张脸顿时绯红一片,娇怒道:「迢安,你成亲以后坏了不少,定是那摄政王教的!」
她笑得实在可人,果真像那待嫁的女儿一样,美得很。
只是她忽然又敛了笑意:「迢安,你这脸色也太差了。莫不是摄政王苛待你?我叫太医院的来看看吧?」
只是受了些凉气罢了,你可别叫那些老顽固来给我开药。
她摸了摸我的手,替我紧了紧披风:「我们不在外面待着了,快些回宫去吧。」
我点了点头,行到御花园里看见了个华服锦衣的妃子。
我问九公主,那人之前没见过,可是这些年新进的娘娘?
九公主愣了一下,没说话,不待她说话,又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那妃子身边站定。
我愣了一下,晓得了,那华服妃子是八皇子安阳王的。
八皇子是九公主的嫡亲哥哥,两人都是皇后所出。我待字闺中之时,与他算是熟络,只是好像许久不曾说过话了。
九公主问我:「迢安,你会不会恨我皇兄?」
我不明白,赐婚一事只是帝王家的权谋,我生在相府,若是这点认知都没有,怕是白活了,于是我反问她:「我为何要恨你皇兄?」
九公主叹了口气,说,这样也挺好的。
迢安。
有人唤我,我寻声望去,唤我的正是八皇子,我依礼行礼。
迢安,近来……可安好。
我答,万事顺遂。
八皇子点了点头,那华服美人在他身后没说话,并无上来结交的意思,我也就没过问。
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隐隐觉得有些尴尬,好在九公主辞了八皇子,我跟着她一同离开,这才得以脱身。
九公主问我:「摄政王……对你好吗?」
我说:「挺好的,整个摄政王府我就差横着走了。」
我心想,倘若这话让裴子瑜听见,他大概会嘴角带笑,默不作声。
九公主又叹了口气,道:「这样也挺好的。」
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又说不上来,回想这一路上的种种,从太后到八皇子再到现在的九公主……
他们看我的眼神一致带有深意,莫不是觉得我嫁给那裴子瑜是进了天大的火坑?
越想越觉得有可能,毕竟裴子瑜的名声一直都如雷贯耳。
可是,一想到裴子瑜,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他睡醒以后的一头乱发,着实害怕不起来。
他们实在多虑了。
9
说起来赶巧了,我进宫的第三日是庆太妃的生辰。
庆太妃膝下只庆王一个儿子,在摄政王母妃去世以后,她曾扶养过摄政王几年,只不过当时并没有记在她名下。
庆王与摄政王如今在朝廷上同处一条战线,想必不只是同党,还有几分手足之情。
如此想来,裴子瑜竟然没有带我去看过她,实在有失礼数。
太妃的生辰,几个皇子王爷都有送贺礼来,但是亲自跑一趟的也就那么几个,留下来坐宴的更是少数。
一大早我就收到了裴子瑜送来的信,说是贺礼他替我准备了,深觉我这个夫君,算得上是顶顶体贴入微。
早饭是同九公主一起用的,大概是我吃惯了王府的饭,便觉得宫里的饭菜一直不合胃口,今天早上也不例外,草草喝了一碗粥。
九公主见我吃得少,觉得我这是紧张。我说这有什么好紧张的,只不过是去见个长辈而已。
我同裴子瑜是属于赶鸭子上架,但是算得上乐在其中的夫妻。庆太妃哪怕不喜欢我,我也不会太在意。
用完早饭,兰月说,温侧妃也进宫了,在太后那里。九公主同温侧妃也算是投缘的,当即拉了我去太后那里找温侧妃。
裴子瑜来的时候,温侧妃正在向太后告状庆王的坏毛病,同来的庆王眉眼间皆是无奈又宠溺的笑意。
裴子瑜请完安以后直直冲我而来,看他丰神俊秀的模样,我心下竟然有些莫名的惶恐,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他身边。
他低头问我:「有没有想我?」
我愣了一下,这种简单又直白的亲昵,在王府都不曾有过,何况是在这里。我配合地对他点点头,露出一个笑来。
气色怎么如此差?不舒服吗?
裴子瑜皱着眉头,大手贴上我的脑门,随后左看右看,下定论一般说道:「叫太医来看看。」
啧,我捧着脸直摇头,我觉得自己挺好的,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不好了呢?
只是有些认床没睡好,你别小题大做了。
我扯了扯裴子瑜的袖子,心想,太医院那群老顽固,我尚未及芨之前进宫陪同九公主,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给开一堆药,还难喝得紧,属实是怕了。
高座上的太后咳了两声,笑着佯装要赶我们走:「一天天的想不起哀家,凑到一块就腻歪给哀家看……」
……
好在裴子瑜还有别的事情,说是晚宴的时候会来,之后就离开了。
温侧妃凑过来贼兮兮地说:「你俩看起来挺腻歪啊。」
我看了看她身后的庆王,道:「你也不差。」
因着有温侧妃这样的活络人,九公主也少见地放下了她的公主架子,在太后宫里吵吵闹闹,转眼就到了晚宴时分。
太后备了礼,托九公主带去给庆太妃,她就不去了。
九公主点点头,没多问,可是出了门她就暗搓搓告诉我,先帝在时喜欢太妃胜过她母妃,所以母妃不愿意去也是正常的。
我一向爱八卦,刚想缠着九公主多说点,九公主已经停步住口,然后端着一张姿容绝世的脸红了。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远处是八皇子安阳王连同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。
「那就是将军府的九驸马?」我揶揄道。
九公主结巴道:「我,我还没有嫁给他!」
我忍不住笑了,笑了以后又有些羡慕。我从来没有想过,自己长大以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,还没来得及想,就被赐婚了。
九公主这种少女怀春,我大概永远体会不到。
识相地把九公主交给了那个高挑武健的小将军,自己带了太后的贺礼独自去太妃处。
刚走了几步,八皇子遥遥唤我,欲与我同往,我不太识路,也就应下了。
我不是个会暖场的人,何况我与八皇子没甚好聊的,索性拿出大家闺秀的气度,一步一莲花地走。
八皇子说:「迢安还是像以前一样,窈窕之姿,倾城绝世,整个皇城的女子都比不上。」
我愣了愣,道:「八皇子说笑了。」
他说:「迢安,你该唤我连安。」
连安。迢安。
他如此一说,我竟然从记忆里的角落里扣出一段渊源,本来是忘得一干二净,就是听了那连安二字,忽然记起来了。
我的名字,是就着八皇子裴连安的名字起的。
连带的,我也记起来零星的儿时记忆,他在那些零星的记忆中,占的分量并不比九公主少。
想来,也是发小了。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!
可是如今都长大了,我只能同他说:「八皇子说笑了,这于礼不和。」
他再没言语,此后一路无言。
10
庆太妃不喜欢我。
庆太妃什么都没做,但是我知道,她不喜欢我。大概只能用女人的直觉去形容,我是如何得出这种结论的。
裴子瑜带着我向她敬茶,她笑着点头接过。裴子瑜说了些祝寿的套路话,我随之附和。
她的喜欢与厌恶,与我无甚关系,我也不在意。
只是贺寿结束的时候,她说:「子瑜,你这样做,如今可曾后悔?」
裴子瑜转身看着她:「这是我八辈子才修来的缘分,怎么会后悔。」
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,也不是很关心。裴子瑜低头看了看我,唇角泯出一个好看的笑:「迢安,饿不饿?」
我摸了摸肚子,点了点头。
可是真吃的时候,又觉得皇宫里的饭没滋没味,没啥胃口。
中途有位妙龄的官家女子前来敬酒,同我说的都是些日常攀谈结交时的客套话。她说是给我这摄政王妃敬酒,可是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子瑜看。
裴子瑜则低了头帮我夹菜,还殷勤地拿了我的帕子给我擦嘴。我谢了那女子的祝贺,转头看那殷勤的摄政王。
某人道:「看什么看?!」
……
某人又道「没用的东西!」
?
某人再接再厉:「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打你夫君主意,要你何用?!」
……
行吧,他那张脸,他那官位,的确有资本怕别人拐了去。我的错。
盘子里又被裴子瑜放了只剥好的虾,我看了看四周那些个王妃美人,一个个都用羡慕的眼神看我,着实盯得我屁股如同针扎,有些坐不住了。
裴子瑜要是想唱夫妻恩爱戏,我能被他腻歪死。
于是我找了个话头,打断他蠢蠢欲动又想剥虾的动作,说:「你知道吗,我小时候跟九公主和八皇子玩得可好了。」
裴子瑜愣了一下:「八皇子?」
我点点头:「就是安阳王,我叫迢安,他叫连安。」
他出生那年,连年风调雨顺,他的名字就取意,连年有余,岁岁平安。
而我,迢安,比他小一岁,我爹爹就狮子大开口,冲老天爷要了个「迢」字,寓意岁岁平安,迢迢不绝,万世太平。
裴子瑜很久没说话,我抬头看他,恰巧他也在看我,只是目光呆愣,好似在发呆。
我戳了戳他,问他怎么了。
他摇摇头,说,丞相真是心怀天下,连你都是他对天下民生的希冀。
我点头,那可不,我爹可是三朝贤臣。
裴子瑜又不说话了,我也懒得说话了,索性戳两口饭菜,可是一张嘴还没吃就吐了出来。
只是我动作小,连我身边的裴子瑜都没注意到,我也就没有太大动作,不想扫兴。
我想用那酒水漱口,结果不尽人意,我又吐了一次,随后便眼前阵阵发黑,小腹隐隐作痛。
裴子瑜叫我的时候,我耳鸣到几乎听不见了,口鼻里有血腥气,夹杂了我吐出来的那些东西的味道,当真是难闻极了。
11
我以为只是自己胃口不好,但是显然是我天真了。
晚宴的热闹很快就被裴子瑜的冷喝打断了,他在一边惊慌失措地让人叫太医,我又伏在桌案上吐了一次,这次不是我在晚宴上吃的东西,而是一口血。
当真是十足的一口血,然后我才后知后觉,肚子在火烧火燎地疼。
我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「有毒!」,随后整个大厅都乱了起来。
我觉得中毒没什么,只是中毒了能不能让我晕过去?非要我醒着,明明白白体会那翻江倒海的疼,属实歹毒了。
太医趁我醒着,给我灌了汤药,又给我催吐,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。最后我整个人没了力气,任他们摆布,想死的心都有了,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。
再次有意识时,天才蒙蒙亮,我迷迷糊糊睁开眼,眼睛看不清东西,肚子还在疼。
周围没有人,我又闭上了眼。天亮了些,我听见房门开了,进来一个人,听脚步我知道那是兰月。
我想唤她一声,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,大概是反复催吐伤到了,现在说不了话。
又过了一会儿,门又开了,听脚步声没听出是谁。但我听见兰月低声叫他王爷,心下明白是裴子瑜来了。
他来了,我索性试着爬起来,但是只是动了动手就再也没力气了。裴子瑜眼尖,看到了。
迢安!你是不是醒了?迢安?
我眼睛看不清,只能用手指叩叩他,什么毒这么厉害,又是什么人这般恨我。
兰月一边抽噎一边用帕子给我擦眼睛,可能是中毒的缘故,我眼睛不是看不清,是很多眼屎……
耳鸣,肚子疼,动不了,看不见,还说不出话。
我堂堂摄政王妃,如今像个废人。
太医来得很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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